有中國人的地方,就有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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發佈日期::2022/9/12、瀏覽次數:191 |
海報|擬見© 封面圖|清涼地兒-了琹© 物道君語: 如同一首好詩,需要詩眼,好茶也需要一個妙名。 梁實秋說:“有中國人的地方,就有茶。” 春日飲茶嚐鮮,夏天飲茶解暑,秋時飲茶則能見天日高遠,冬季攜紅泥爐則可慢火煮江山。 這一片小小的樹葉,不僅能令人噙香生津,提神養身,更能為人們在這個枯燥的塵世裡,編織出那麼一晌的愜意。 因而,古往今來,世人愛茶,更為其付予美名。其中有些茶頗為小眾,知者甚少,但倘若你聽過一次,再難忘懷。 因為茶的意境,因其名而呼之欲出。 當茶有了名字,這草木菁華,就有了人的款款柔情。 詩仙李白有詩云:“相看兩不厭,只有敬亭山。” 但你可知,在皖南敬亭山上,長著一味綠茶,它有一個極其曼妙的雅稱,喚作“敬亭綠雪”。 茶芽兒通體翠綠,形如雀舌,葉脈間生著一層細密的白毫,宛如綠茵上鋪了薄薄的一層細雪。 若置於琉璃盞中,煮水沖泡,碧綠的茶葉纖纖,隨著茶湯載沉載浮,葉脈上那層細密似霰的白毫,受開水所激,紛紛脫離葉片,如飛雪一般迴旋飄揚…… 綠雪入目,讓人翩然忘憂。綠雪入喉,舌留醇厚清香,是視覺與味覺的雙重享受。 明清時期早已是貢茶,但清代時,還只被稱作“敬亭山茶”,詩人施潤章覺得它不是池中之物,稱讚其“馥鬱如花乳,湛湛如雲液。”靈秀至極,在這江水一般的茶湯裡,彷彿能見敬亭山的崇山俊水、石花霞雲…… 到了近代,文壇巨擘郭沫若受敬亭茶廠所邀,為它題字,大筆一揮,“敬亭綠雪”四字方始名揚天下。 對於茶客而言,福建的武夷山可謂渾身是寶,因為名茶處處。水仙茶、大紅袍、白雞冠……武夷山的春天一片採茶忙。 茶人知道,九十日春光一過,這些茶樹就過了花時了……但有一味茶,偏偏不是如此。它要等“春去也”,才始見馥鬱。等清明穀雨後,它才姍姍來遲地生長出來。 這種茶,叫“不知春”,是武夷巖茶中以香氣聞名者。它的茶樹長在巖石縫中,於初夏時分,才吐露芬芳,似蘭又似桂。茶人將它採去,新火烹水,泡出一碗橙黃透亮的茶湯,香入水中,有如幽遠的花香,又如甘蔗的甜香。 世人多愛春茶,因為春天的茶樹嫩葉初發,茶湯細膩甘醇;夏天茶色愈深,茶味漸苦,口感艱澀。但這不知春茶,卻是要反其道而行之,要待得春過始發芽,而且入口甘滑,齒頰留香。 陸游讚歎梅花,說它“俏也不爭春,一任群芳妒”。罔顧春光,凌寒獨開,不與群芳爭艷,是梅花的高潔風骨。但這武夷山的“不知春”茶,卻是“春過始發芽”。相比起“不爭”,它更是“不知”,似乎更脫俗些。 恍惚間,不知春日過;懵懂時,又添夏時香。抿一口“不知春”,彷彿得遇一位“美而不自知”的幽穀佳人。 猶記祖父愛喝一種茶,茶湯灩灩深紅,香氣濃鬱滿室。當兒時的我得知這茶的名字,叫“鳳凰水仙”時,心下覺得很是驚艷。 鳳凰是浴火神鳥,水仙則是凌波仙子。這二者一水一火,一剛一柔,聯想起來非但不覺突兀,反倒覺得新奇。但我一口口喝著,喝不出鳳凰,也喝不出水仙……唇齒間流連的那種香味,後來才知道應用“甘醇”形容。 後來才知道,這祖父愛喝的鳳凰水仙,其實是潮安縣山區的烏龍茶。鳳凰是鳳凰山,水仙則是單叢茶的一類品種。沒有鳳凰鳥,也沒有水仙花,依舊是本本分分的山中草木。 相傳南宋末年,宋帝趙昺(bing)南下,一行人浩浩蕩盪,行至這鳳凰山中。日高人渴,趙昺的侍從們就地取材,尋到了這“鳳凰水仙”。看它葉尖似鳥嘴,翠色凝春露,煮水烹製,翠綠的芽葉兒竟洗練出一汪殷紅的茶湯。趙昺飲了,覺著唇齒流香,止咳生津。“鳳凰水仙”的雅號,從此流芳百世。 後來的我,依舊忘不了童年的幻想,幻想這鳳凰水仙裡,真的有除卻茶本身之外的東西。可是,怎麼沒有了呢? 但這又何妨!鳳凰水仙形似鳥喙,茶湯紅艷,如浴火鳳凰般,輝煌燦爛;飲來生津解渴,如水仙凌波,氣爽清瑩。當美與美相遇,不須邏輯,也能自成詩意。 在蘇州太湖邊的洞庭山上,生著一味大名鼎鼎的綠茶。 它的葉芽兒通體碧綠,葉型蜷曲如螺,隨著春風綠滿茶枝。乾隆下江南時雅興一起,賜下雅名——碧螺春。從此,江南的風雅俊秀,細膩婉約,在這盞茶中,有了歸屬,有了名號。 其實這碧螺春茶,原先並不叫這個名字,這個名字太貼切整齊了,它原本的名字則更活潑些,叫“嚇煞人香”。據說古時,有一位尼姑上山游春,見這茶葉生的翠綠可愛,便隨手擷了幾葉回去沖泡。 不曾想新火一烹,茶香竟轟轟烈漫溢出來,滿室芬芳。尼姑著實吃了一驚,喃喃道:“香的嚇煞人。”於是,碧螺春,這茶,有了第一個名字——“嚇煞人香”。 說是“嚇煞人香”,實則卻是愛煞人。雅燻了一室的清芬,誰會不喜歡它的蓬勃和過分呢?江南的碧綠,鮮嫩,柔情,甘醇,都在這碧色的茶湯裡了。 碧螺春,碧螺春,茶客們愛讀也愛喝,裡頭盛著的,是江南的春天。 四川的邛崍縣,千年前曾出過一位絕世女子,便是那個“願得一心人,白首不相離”的卓文君。 而如今的邛崍市,則有一味特別的綠茶,喚作“文君嫩綠”。 傳說,卓文君與才子司馬相如結成夫妻後,偶回臨邛(邛崍)時,佳節時候,二人“酌取井水,用以烹茶,夫妻常以品茗相敘”。茶葉蜷曲嫩綠,眷侶共剪西窗幽燭。 後來,相如有了二心,生了納妾之想,卓文君回書“聞君有兩意,古來相決絕”,一首《白頭吟》,一篇《訣別書》,與君長訣。 “男兒重義氣,何用錢刀為?”是啊,愛情本就應當純潔無瑕的,容不得變節,容不得二心。卓文君心如明鏡,不苟且更不姑息。面對愛情,她敢於追求不屈禮教;面對情變,她堅守立場與君長訣。 後人為紀念她的愛情,便將新創的綠茶取名文君嫩綠。它香氣鮮爽,滋味醇和。 但更重要的是,它以人名入茶,這綠茶有了性格,有了風骨,有了念想。 不如與心愛的人,共飲一杯文君嫩綠,相信彼此之情意,“皚如山上雪,皎若云間月”。 峨眉山,常年雲霧繚繞,產有一種茉莉花茶,堪稱花茶一絕。 趁晴日午後,茶人們會採下那些雪白晶瑩、含苞未放的茉莉鮮花。唯有花未全開,方能使茶葉浸潤香氣。 再以早春嫩芽為坯,幾經窨製,集茶香,花香於一體,才有了“碧潭飄雪”。 可能只有茶,才能完成這樣的妙境,才能使這茶與花的干瓣兒組合,實現“碧潭飄雪”的詩意與奇蹟。開水沖泡下,我彷佛真切地看到了一泓碧潭,落雪紛紛。原來這四個字,字字珠璣,都有意義。 碧,是碧綠的茶湯;潭,比作茶盞一杯;飄,指的是茶葉翩躚水面;雪,是茶蕊雪白晶瑩。飲一盞碧潭飄雪,彷彿置身於碧綠蔥蘢間,見瑞雪飄飄,佐以濃鬱的茉莉清香,實在是令人賞心悅目。 如果有機會去峨眉山,除卻看那蛾眉入鬢的秀美山巒之外,且莫忘了嚐嚐這碧潭飄雪。在盈盈的茶盞中,青綠雪白,一個如詩如畫的世界呼之欲出。 “茶”這一字拆開,是人在草木間。人從這細葉嫩蕊裡,可以聽到草木的脈搏,可以聽到自然的聲音。 被茶滋潤的一夕,一晌間,人與自然達到了一種潛心,傾聽的關係,草木如人,人如草木。人有名,茶又怎能沒有呢? 於是翠綠的葉身變成了碧玉,葉脈上的白毫成了銀針,開水沖泡下的一泓茶湯,裡頭有飛雪皚皚……因為這些美麗的名字,茶有了個性,有了名片,有了令人津津樂道的性格。 這一個個美好的茶名, 恰如千百年來品茶史上的“詩眼”, 它們讓詩意可以名狀, 讓我們手中這杯茶湯, 每一口皆有想像。 |